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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长记忆 | 荞花盛开
发布日期: 2022-05-08 10:19:28 来源:
  • 来源:当代先锋网
  • 几个月前,在朋友圈看到一组照片,漫山遍野的荞花盛开,竞相争艳。我想着带孩子回乡一趟,赏赏荞花,吃吃荞饭。为了不误时节,我电话咨询二叔,老家的荞子什么时候开花,什么时候收割?二叔愣了一下说,村里已经多年没人种荞子了。听闻此言,我好一阵失落,好一阵沮丧。

    家乡在大山深处,山高坡陡,土壤贫瘠,平地少,水田更少。那时候,杂交水稻、高产玉米还没有推广,我们每家每户的粮食收成少得可怜。于是,荞子便成了家乡人的重要粮食,因为它是比较粗放的作物,容易栽种。

    种荞有两个好处。第一是它对土地的要求不高,45度以下的坡地都可以种植。第二是劳动成本相对低,打散土疙瘩,整平泥土,撒下用磷肥或者粪水拌过的荞种,再用犁耙拖一遍,就只等着收割了。

    荞子是矮生作物,有甜荞和苦荞之分,对气候的要求有一定的差别,我的家乡比较适合种甜荞。荞子的生长期不长,一般农历3月份撒种,六七月份可收割,亩产三四百斤。产量虽不高,但因种植面积广,它成为我们生存的重要粮食支柱。

    在我13岁走出大山外出求学之前,我的生命有一半是荞饭和荞粑养活的。

    做荞饭的工序比较复杂。先是用石磨把荞子磨碎,再用筛子把荞壳和荞面分开,用水把荞面拌匀成面团,然后用菜刀把面团剁成玉米粒般的小疙瘩,最后用饭甑蒸熟。

    那时候,我们学校离家有六七公里,上学要翻过一座大山,中午没法回家吃饭,带饭又不方便。每天凌晨,母亲就早早起床,打一大碗荞面,用水拌匀,然后生火,把锅烧得冒烟,再把荞面倒进锅里,呲溜一声,一股香气钻进我的鼻孔,把我从睡梦中催醒。等我穿好衣服洗好脸,一大碗油炒荞饭,一大块黄灿灿的荞粑就摆上了桌。吃完油炒饭,装好荞粑,就可以开开心心上学去。

    一碗荞饭,一块荞粑,填满了我少年时代的记忆。

    农历五六月份,荞花就争先恐后地盛开了。

    荞花以众取胜,大片大片地聚集在一起,像心灵手巧的农家女孩别出心裁的艺术织品,披挂在一道道山坡上。

    这荞花,不仅给家乡的山川大地增添了无限的色彩和生机,也给少年时代的我们带来了美好的希望和梦想。

    周末放牛的时候,我常常坐在荞地边,闻着荞花香,痴痴呆呆地幻想。水牛站在荒地上,迎着夕阳,懒洋洋地啃一口青草,再慢吞吞地咀嚼着。

    那时候,我还从未走出过大山,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模样。只是从课本上,从一些零星的课外书中,隐约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。我常常想,这辈子能走出这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吗?

    坐在荞地边,看着荞花,我日复一日地想啊想,居然想出了一些道理:这荞,竟然是一种励志的生命。无论土地多么贫瘠,无论坡度多么陡峭,它都能坚韧地发芽、成长、开花、结果。就连杂草,都不能与它争抢养分,反而被荞用自身能量,将杂草变成了自己的养分。

    生长在大山里的孩子,不就是一株株荞苗么!我的眼睛渐渐亮了,我的梦想渐渐明了。

    而此时,荞花也渐渐枯黄了,从花顶长出一个个三菱角的颗粒,荞花毅然舍弃自我,变成养分沾在荞粒上,荞粒慢慢变成了赤黑色。

    荞子要丰收了。

    对于家乡来说,收荞是一件大事。

    收荞必须选择阳光灿烂的天气。父亲把镰刀磨得吹发可断,太阳一照,直晃眼睛。

    割荞的时候,留下一截荞桩,顺手把割下的荞苗放在荞桩上暴晒。到傍晚,荞苗晒得差不多干了。父母在平地上铺上一层毯子或者油布,把荞苗收拢来,用竹竿轻轻一敲,荞粒便欢快地落下来。然后把荞麦秆堆在树下,可以作为水牛过冬的食物,也可以作为燃料。然后过筛、扬灰,清理掉荞粒里的干花和叶子,就可以收工回家了。

    父母准备收工,而我们却不愿回家了。那一堆堆脱了粒的荞麦秆,成了我们戏耍的乐园。我们在荞麦秆堆上跳来跳去,不停地转圈、追逐、嬉戏、捉迷藏,荞麦秆那冰凉的气味让我们流连忘返。

    我躺在荞麦秆堆里,认真地学习功课,为自己的理想奋斗过;我躺在荞麦秆堆里,虔诚地思考人生,为自己的未来规划过;我躺在荞麦秆堆里,疲倦地倒头大睡,为自己的少年任性过……

    那时候,我认为我是读得懂荞子的。每一株荞子都有自己的快乐,都有自己的心思。它们给我带来了希望,带来了光明。

    我离开家乡,正是荞花盛开的时节。

    我来到山上,和荞告别。面对一朵朵荞花,我将所有的心事释放,表达了对未知世界的忐忑。我与它们交谈,让它们知道我的懦弱、胆小,让它们明白我的追求、梦想。我向它们明志,我要学习它们的精神,在贫瘠的土地上健康地成长,在坎坷的道路上顽强地前进。

    我说,我还会回来的。

    荞沉默。似不舍,似期待。在荞的沉默中,我迈着坚定的脚步,走出大山,走出贵州,到省外上学。

    大学毕业后,我进入党政机关工作,离家乡不太远,但工作越来越忙,回家乡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每次回去,也是来去匆匆。

    我就再也没见过家乡的荞。我慢慢地忘记了和荞的约定,忘记了荞的样子,忘记了荞的芳香。

    我为自己的背叛感到羞愧。我想回去看看它们。

    然而,二叔说,家乡没有荞了。

    心中的惆怅难以言表。昨夜,我做了一个梦。梦中,我来到当年的荞地边。地里杂草丛生,灌木都比我高了。我大声呼唤,我回来了,你们还好吗?

    回答我的只有风声、鸟鸣声。

    文/陈钢

    视觉/实习生 李开祯祉

    编辑/曹雯

    二审/舒畅

    三审/李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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